蔚藍的聖誕

今年，她結婚了，她二十六歲，他，三十八歲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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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認識他，是在高三那年，十八歲的春季。

高三的冬末春初，考完學測的學子，沒有人敢得意洋洋地說自己考得很好，放心地大肆玩耍。依舊每天背著沉重的書包，可能還提著一個裝滿參考書的提袋，繼續努力拼著七月的指定科考。

她也是。背著書包，拿著提袋，卻不像她的同學一般，下了課急忙趕往補習班，而是悠閒地在街上漫步著。

步伐向右，她轉進了一家書店。

她在新書區瀏覽，眼光偶爾停駐在某些新書上。時而抬起頭，目光移動到書架間的海報上，然後，往文學小說區移動。

那一剎那，不覺得她是高三學生，像是一般假日午後悠閒地打發時間那樣，她的四周，充滿了這樣的氛圍。

離開文學小說區，往電腦專業書籍區移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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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男人佇立在電腦專業書籍區前，一個女學生的制服模樣進入他的視線範圍內，令他感到些許詫異。

一個小女生，不是都愛看一些雜誌八卦的嗎？可是看她拿起書籍翻閱的模樣，似乎她對這些是了解的，甚至感興趣的。讓他離不開打量她的視線。

「有事嗎？」

她轉過頭來，直視著他。

她的雙眼不大，眼角微微往上，有點沾上鳳眼的邊，小巧的鼻，微微上揚的嘴角，有股淡淡的古典氣質，當然，如果她手上拿的不是Ｃ＋＋的書，可能會更有氣質一些。

「妳對程式語言有興趣？」

「你認為我不會對這個有興趣？」

「我沒有什麼看不起的意思，只是很少遇到女生會感興趣的。」他看到她的書包，補了一句，「而且還是高中小女生。」

她笑了起來，她的笑容像是棉花糖，柔軟、細緻、微甜而不膩。

「而且還是個高三考生。」

她看著他睜大了眼，她笑得更開懷了。

「你好，我叫蕭雅筑，紫荊高中三年級。」

「妳好，我是張翊夫，電腦硬體工程師。」


她伸出了手，他握住了她的手，那年，她十八歲，他三十歲。



他們都沒有去維持這段情誼，但他們都有彼此的聯絡方式，那是一個默契，他們只是在某個奇妙的時刻，想起了對方，拿起電話問候一番。

雅筑高中畢業後，到台北繼續唸書，和一個學長在交往中；翊夫在隔年也調往台北工作，有個論及婚嫁的女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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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重逢，在雅筑大一的春末。


一樣的場景，在台北的書店上演。只是，這次雅筑身上穿的，不是高中制服。

男人拍了拍雅筑的肩，雅筑轉頭，目光從書上移到了男人身上，目光閃過了一絲驚訝，隨即笑開。

「你好，我是蕭雅筑，紅穗大學一年級。」

「妳好，我是張翊夫，還是電腦硬體工程師。」

兩個人在書櫃前面笑了開來，她的俏皮讓他們的記憶又重回那年的春季。

「最近好嗎？假日沒約會，一個人跑來看電腦書？」

「我剛失戀，所以只能一個人來書店看著呆板的電腦書。」

「我也剛失戀。」

「或許，我們該找個地方，聊聊。」

雅筑把書放回書架上，走出書店，走過一間店、兩間店……，而翊夫只是跟著她的步伐。

步伐右轉，開門，咖啡香迎面撲來，在櫃檯前面停駐。

「請給我一杯熱巧克力。」

「我要一杯每日咖啡。」

拿了咖啡，上樓，挑了一個窗邊的沙發椅，坐下，兩雙眼睛對視。

「妳不喝咖啡。」

「是，但我愛星巴克。」

她的回答讓他笑了一下，之後抿起了嘴。

「為什麼失戀？」

「是我提的分手，因為他被我……捉姦在床。」

後面四個字，她降低了音量，但他還是聽清楚了。

「你呢？不是已經論及婚嫁了？」

他揚起了嘴角，她卻覺得那個笑容像他喝的咖啡一樣，好苦好苦。

「我養不起那個女人。」

而後，一片沉默，她喝她的熱巧克力，他喝他的咖啡，他們都在彼此的眼中，看見了受了傷的苦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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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後，他們每天在星巴克相會。

她下了課就往星巴克跑，一坐就是一晚上，有時候唸書，有時候看小說，有時候帶著筆記型電腦上網打Ｂ；他也是，一下班就到星巴克，有時候研究硬體，有時候玩程式，有時候跟她一樣上網打Ｂ，當然，他們也會互相聊天。

他們並非同一時間到，有時候她早到，有時候他早到，但他們一定會到，不管多晚，而且會一直坐到關門的那一刻。

他們在治療彼此的傷口。

用一種很笨拙的方式，陪伴對方，沒有大哭，沒有情緒失控，沒有歇斯底里，只是在濃濃的咖啡香氣裡，汲取一些溫暖。

這個動作，持續了三個季節，從春末到冬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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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末的聖誕節，是她的二十歲生日。
平安夜，他們在星巴克的門口相遇了。

「這麼巧？」

他要推開星巴克的門，她拉住了他的手。

「我們出去走走吧。」

他們在街上隨意走著，看著平安夜準備狂歡的人們、情侶們。

他們經過了一家金飾店，他把她拉了進去。

服務人員看到客人進來隨即滿臉笑容的說：「我們有推出情侶的對戒……」

「我們沒有要看對戒喔，只是看項鍊。」

服務人員馬上轉換另外一種說法，開始介紹店裡面的不同款式項鍊。


她呆呆地看著他對著櫥窗裡面的每條項鍊都仔細觀察著，然後他選定了一條，請服務人員拿出來，他把她拉近櫥窗，拿著那條項鍊比對了一下，她聽到他跟服務人員說：「好，就這條。」

然後，他又拉著她的手離開了金飾店，繼續在街上閒晃著，感受聖誕節的氣氛。

「咦？妳宿舍有沒有門禁啊？」

她看了看時間，「已經過了。」

「那妳今晚……」

「沒地方去。」

「來我家吧。」

她看著他，他也看著她，她點頭了。

回他家的路上，他還去買了一小塊蛋糕。

到他家，拿磁卡刷開門，坐電梯上樓，鑰匙插入門鎖，開了門，進門的那一刻，她在玄關看到窗外的煙火。

他拿出蛋糕和一個包裝精美的錦盒，「生日快樂！聖誕快樂！」

那一瞬間，她的淚幾乎奪眶而出。是的，過了十二點，她的二十歲生日到了，而陪在她身旁的，是這個足足大上她一輪的這個男人。

「許願啊，拆禮物啊。」

「第一個願望，我要身體健康，第二個願望，我要我的夢想能完成，第三個願望，……」

許完沒創意的願望，她拆開錦盒，是他在金飾店挑的項鍊，那是一隻在飛舞的蝴蝶。

「妳像蝴蝶，妳有翅膀，不要忘記飛翔。」

她趕緊低下頭來吃著蛋糕，不想被他看見含淚的眼。

「嘿，頭髮沾到鮮奶油了。」

他的手勾起她頰邊的髮，將上面的鮮奶油弄了下來。

他的手像是帶著魔法一般，他和她都感受到一股親暱的氛圍，然後，他吻了她。

就像是突破了那個一直都沒有跨越的界線，闖入了親密世界。

他們不斷親吻著，摸索著彼此。

「嗯，有巧克力的味道。」

他們都笑了，他們的雙手仍在對方的身體上游移，在摸索著什麼，在尋找著什麼。用最原始的方式，探索彼此身體中的溫暖，在規律的律動中，找到了親密世界的出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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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晨五點，冬天的天未亮。

雅筑睜開了眼，是陌生的天花板、陌生的棉被、陌生的床，連溫暖，都是陌生的。

她轉身，看著他的臉。

她知道，昨夜那一刻讓她知道，她愛他。所以她並不後悔跟他上了床。她會記得這個夜晚，記得他說的話，記得他送的禮物，記得他的體溫。

她輕輕地起了身，撿起散落一地的衣服，一件一件帶著些許冰冷地穿回身上。

她離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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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的關係，重回剛認識的春季。

不特意維持聯絡密度，想起了對方才會連絡對方，不再天天見面，她和他，都各自交了男女朋友。

之後幾年，他們之間，就像是時針一樣，走得不快，卻總會歷史重演，她又歷經了幾任男友，而他總是在婚姻路上受到阻礙，終於在他三十五歲的時候，決定不走入婚姻。

只是，再也沒有出現過，她二十歲生日夜晚的事情了。

而如今，他們認識了八年，她寄了喜帖給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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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婚禮前夕，他拎著禮物出現在她面前。

「我不會參加妳的婚禮，所以，先說聲恭喜。」

「真的喔，我還想說喝不到你的喜酒，要請你喝喜酒的，沒想到你也喝不到我的喜酒。」

他們相視而笑。對視的兩雙眼睛裡，是絕對純淨的感情。

「就這樣了，我先走了。再見。」

他摸了摸她的頭，像是寵愛小女孩那般，而後轉身離去。

她看著他的背影，微笑著。

「再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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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都知道，他們愛著彼此，但他們都不是對方未來的旅程。
他要獨身一輩子，而她和別人步入了結婚禮堂。

就像他說的，她是一隻蝴蝶，有翅膀可以飛翔。
但她現在，收起了翅膀，走向另外一段旅程，不再飛翔。

明天，她就要啟程。